我也不知为何会在应聘会遇到王霖。
我曾经与他做过几年初中同学,对他算是知根知底。当时他在学校是个无学不术的家伙,资质愚笨,性格懦弱,个子矮小,因此也并不会像小混混一样四处寻衅,惹人厌烦。后来高中毕业后再见到他,他不知怎么突然窜高了好几十厘米,成了大个子,也变得爱交际起来,经常给不熟悉他的人一种文质彬彬,谦逊有礼的感觉。只有我知道那种礼貌是虚假的,是掩饰自己愚蠢的最后屏障,可大多数人并不会去刻意分辨礼貌的真假——那种被礼貌所激发的愉悦情绪会阻断更理智的判断;而对我来说他那无可救药的愚昧和天真(naïveté)却暴露的无比直接。
应聘的人不少,我等了一上午,到了午饭的点了,依旧没轮到我面试。我叹口气,起身准备出门找点吃的,就在这时看见王霖也正从另一组等待的人群中走出来:西装领带黑皮鞋,粗框眼镜,小分头。他也看到我了,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殷勤地同我打招呼,客套:
“哟怎么能在这看到你啊,你也是应聘的呢?哎呀让你来这真是屈才了,你可千万给我留点机会啊。” 我对这种虚伪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懒得和他客气,就应付地点点头,笑笑,然后一起走出了大楼。
应聘地点在一个村庄附近,周围并无什么吃饭的地方。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好,王霖转头对我说:“我开车来的,咱们一起吃点什么去吧。” 我虽然讨厌他提议时那殷勤的语气,显得他一点骨气都没,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领情的,否则我吃什么去呢。我答应下来,坐上了他的车,在一条笔直的,略有破损的水泥路上缓缓行驶。我一路上一言不发,听着他那时有时无的寒暄,默默看窗外田野,真的是非常无聊乏味的风景。
在一个十分简陋的苍蝇小馆里吃罢泡面,我们回到车里,在座位上歇息一会。下午的应聘会还要等一会才开始,现在不着急回去。糟糕的午饭仅仅是些缓解了我的饿意,却丝毫没有缓解我那正一点一点死去的心情。周围的一切都在骚扰着我的神经,不管是视觉的,听觉的,车内的,车外的,还是现在的,上午的。我感觉整个世界正在急速内卷、压缩,我被吸入、挤压,身心都被碾压爆了。“你没事吧?” 王林看我不对劲,问了一句。我摇摇头,说没事。“用不用我去给你买点水?你是不是病了?” 我这次没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好,等会哈”。王林说着就下了车,又走进了那家苍蝇小馆。
难以用理性解释我当时的决定,总之那是一个不寻常结局的开端。我迅速窜到了驾驶室的位置,扭动钥匙,挂上档位,猛踩油门,顺着车头停靠的方向就开了出去。看着苍蝇小馆的图像正在后视镜里急速缩小,我舒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觉得十分解气:王霖啊,你就自己慢慢想办法去应聘会吧。
我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应聘会会场。眼看道路走向横平竖直,我心想在下一个路口右转一下就回到原来的方向了。然而这条道路却比想象中的漫长多了,开了半天却依旧找不到分叉口。我心里泛起了嘀咕,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谁曾想这条路很快就开到了头,路的尽头是一片崎岖的黄土地。我已经来不及减速了,只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在泥泞的黄土上横冲直撞,上下颠簸,同时还要努力躲避前方凸起的土堆和灌木丛。
车子终于停了。我并无大碍,首先能感觉到的是飞奔的心跳,以及肾上腺素飞涨后的眩晕感,待到这些感觉慢慢消逝,我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车子严重受损不说,我把自己开到了一片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去了。我下了车,趔趔趄趄地在一片小土坡上前进,走着走着只见视野逐渐放宽,天光也变了颜色,声浪渐起,周围开始喧嚣了起来。走到土坡尽头,才发现尽头是一个横断悬崖,有一条大河在底下翻滚。此时远处天色变得更暗了一些,云彩浓缩挤压在一起,映出烈焰与焦土混杂的霞光。
我被眼前此景压倒了,想就此跳下去了结了生命,但又失去了飞身一跃的勇气——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了吗?曾经畅想过在深夜以走向大海的方式自杀,但仔细想想在那种沉默的场域中失去意识也是件够可怕的事,有点后悔这种憧憬了。我还不想死,但我真的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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