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23 March 2023

去奥斯维辛 12/08/2021

从捷克布拉格到波兰南部路程并不遥远:坐火车大概两小时到捷克边境,随后转大巴再颠簸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波兰克拉科夫。克拉科夫车站坐落在一个大型购物中心边上,下了车穿过购物中心比较容易到预订的青旅,住一晚换算成欧元也就14块钱。到了青旅放下包,除了四处走走,就是上网看一下去奥斯维辛的一日旅游团,比对一下价钱,顺便看看具体行程。看来看去,价格都在30欧上下,早上有司机从自己的旅馆接走,然后晚上再送回来,一天是搭进去了。我订了一个评价还不错的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午饭咋解决了。

 

我和司机约定好第二天早上10点碰面。第二天早上8点多我就醒了,起床后我不紧不慢地出门,去老城那边一家咖啡厅,住我下铺的伊朗小哥向我推荐那里的早餐蛋卷。这个咖啡坐落于一条满宽广的大道上,仅有寥寥几人出没。我在外面的小桌子边刚入座,年轻的女服务员便递上菜单,我扫了几眼,就点了一个罗勒番茄风味的蛋卷,配一杯双份浓缩咖啡。咖啡上的比较快,我嘬了一口,挺难喝的,完全不是意大利风格的。可蛋卷迟迟不上来,我也只能不停地举起杯子,把咖啡往嘴边送。

 

我这么一直在外面呆坐了很久,等发觉时间流逝时,已然过了45分钟。我无奈进去催了一下,服务员说马上就好。我又不耐烦地加了一句:都45分钟了!她说真的马上就好,我就又回去坐着了,此时杯里的咖啡已所剩无几,都凉透了。又过了5分钟,蛋卷终于上来了,好大一坨金黄色的饼啊!上面曲曲折折地淋上了番茄酱,旁边还有几片罗勒叶子。我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差点没被腻死,赶紧多蘸了点番茄酱,才勉强下咽。就这么吃了一会,番茄酱已经全没了,但蛋卷还剩不少,咖啡也不多了,我只能边吃边嘬咖啡,最后几乎是闭着眼把蛋卷给咽了下去。咽完,我进去匆匆结了账,脸色很难看,一方面是对服务不满意,一方面是真的吃顶了。此时一看表,竟然离约定的时间还剩半小时,觉得很庆幸,最起码不用冒着吐出来的风险跑回青旅。

 

回到青旅拿了背包,司机很快就把我接上了车,但车子并没有立马开出克拉科夫,反倒是在市中心里兜兜转转,去接其他的游客。这次同行的算上我一共有六人,挤在我身旁的是一家拉脱维亚人,身后的是两个同游的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妹子,前面则是一个瘦小的保加利亚女人。奥斯维辛集中营所在的地方离克拉科夫其实尚有70公里,大概等同于烟台到威海的高速路距离,但在波兰的快速路上开了能有两个小时。我们路上几乎无言,唯独坐在司机边上的保加利亚人在喋喋不休地和司机聊天,聊她所见识的欧洲文化,吐槽匈牙利人不友善,强行对外国人讲匈牙利语之类等等,我一路戴着耳机,凝望窗外那毫无记忆点的风景,并没有细听谈话,只是为司机感到悲催。

 

我们大概十一点半才到奥斯维辛。下了车走到门口的停车场,发现那里站满了世界各地的游客,有些人和我们一样是跟团游,有些人在排队买票,队伍一直延伸到停车场。司机让我们稍等片刻,他去帮我们换票。在等待期间我本该思考午饭如何解决的问题,但此时蛋卷的余味让我完全没精神去想,只是望着停车场偶尔飘起的烟尘出神,想着待会就要见证这个历史意义无比沉重的建筑了,应该多少调整一下心态。

 

司机不一会就回来了,把票递给我们。我已经忘了票具体长啥样了,印象里非常像游戏厅里的积分票。我们刚拿着票往安检口走,遇上了负责讲解的导游:是个个子挺高的波兰女人,大概四十多岁吧,撑着一把遮阳伞,穿着一身有些旧的背心和灰色长裙,踩着登山凉鞋,不苟言笑地和我们打了声招呼,顺便把讲解器和耳机分发给我们,沟通好了频道。过了安检,我们就正式进入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来到了集中营门口:那个我在无数电影和照片上看过的场景啊,此时竟变得有些陌生,甚至会让我联想到游乐场的门脸。但门口上方的那句颇具讽刺意味的德语字样表示还是把我拽回了现实:Albeit macht frei,工作使人自由。此时远远看去导游的嘴开始动了,摩擦音丰富且语调冰冷的英语开始从耳机里响起,是一些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常识。讲完,我们走进大门,开始一个一个地点参观。

 

奥斯维辛的宿舍楼是用红砖砌成的,一个一个方块整体分散在广场空地上,非常像国内的筒子楼,但里面早就改成了博物馆,房间与房间之间也都打通了,而我们就在导游的穿针引线下在里面曲折穿行。有一个房间是展示一些像广告牌一样立起来的印刷照片,下面还配了几行字,说是照片里的哪个哪个小女孩后来还活着,成为了这场罪证的见证者。再往前走一个房间,一进去看到一面泛着紫光的玻璃墙,里面黑乎乎一片,仔细一看是奥斯维辛受难者的鞋子。还有一个房间的布局也类似,玻璃后面堆满了当时装毒气的罐子。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导游已然游离到了走廊口,正等着我们走出来。人基本到齐,我们走上楼梯,去二楼参观。上楼的时候还碰上另一队规模更大的旅游团,我们还不得不侧身让他们先过。二楼的东西也和一楼大同小异,我也记不得有啥特别的了,之前说到的房间也可能是位于二楼的,不过不重要。

 

从楼里出来走到外面的一刻,我开始想像当时困在这里的人是以怎样的心情出门开启一天的。一定是非常郁闷痛苦的,但具体怎么个痛苦法我完全无法体会。正想着,导游的无力的声音又传来,说是我们要去参观毒气室了。毒气室应该是整个集中营最令人恐惧的地方了吧,但是我并没有真正的进入毒气室内部走动,只是在外面猫着看了几眼,便听导游讲起某位主持毒气室运作的德国军官在奥斯维辛解放前夕畏罪,把自己和妻女都毒死在里面的故事。同行的保加利亚女人在路上不停地问问题,不停地惊呼:太糟糕了!看完了毒气室,我们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行程就算告一段落了。忘了是啥时候,好像是快要出门的时候,导游说起她的祖母是集中营的幸存者,这要是她想要做导游的原因之一。但在我看来,这份热情也快被工作的琐碎和无聊磨灭的差不多了吧?

 

看完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我们还要去比克瑙集中营,但中间我们可以短暂休整一下,去吃个饭什么的。但我因为那天杀的蛋卷,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去看了看书店,全是些幸存者的回忆录和对纳粹主义的研究等等,我并不感兴趣。集合完毕后,司机和我们寒暄几句,问问我们的感受,我装作没听见。

 

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到比克瑙了。司机把车停在一个离集中营有些距离的停车场那里,我们还需要走一段路程才能到那个著名的,有火车道通过的大门口。此时波兰月的太阳变得毒了起来,晒得我浑身红痒,非常后悔没戴个鸭舌帽。这时我正好听到司机和保加利亚女人说起,冬天带旅游团是更辛苦的事,七八年前冬天的奥斯维辛经常零下十来度,最近几年全球变暖能好一点。讲完不久,司机终于逮到了我,问我感觉如何,是不是很可怕。我脑海里立马浮现起保加利亚女人的声音,于是模仿着她的语调说了一句:太糟糕了!司机听到这个答案应该是放了心,附和着:是挺糟糕的哈。

 

到了比克瑙集中营的门口了。导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先到一步,脸上还多了副墨镜,再加上其它装备,一看就是对这种天气有备而来。我们进入集中营内部,眼前是一片无比宽广的旷野,细看地面是上有此起彼伏的丘陵,被绿油油的草紧紧覆盖着,一片生机盎然。远方还偶尔可见几个小棚子,以及十字形的路障,估计是为了布景故意放过去的。导游发话了,这里是集中营二号营区,纳粹们为了运输方便,直接把铁路修到了集中营内部,卸了人就可以让他们马上工作,冬天这里气温低,被关押者却往往身着单衣,很多人都是冻死的,我们现在看到的旷野,之前其实都是宿舍,不过后来解放后拆了许多。我摸摸被晒红的皮肤,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种种场景,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迷惑感:我竟然会因为小时候阅读过的一片课文,而在15年后出现在这里,在一个曾经发生过无比惨痛事件的历史之地,受着烈日的折磨,努力地把我与这段历史相关联,并试着思考我在这里出现,以及在这里思考的意义。我有过一种冲动,把眼前的情景全部拍成精美的照片,发到社交媒体,分享给朋友,但又觉得这些个风景完全不具备引人入胜的潜质,也不太适合作为炫耀发出去。我脑海里又闪过大学同学的面庞,和他们那些故作深沉,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当代艺术创作;我非常担心他们来到这个地方以后会以此为材料创作点啥,模仿Christian Boltanski之类的。我下定决心,这次旅行的见闻绝对不会和他们讲起。

 

比克瑙集中营营地的另一头则有着今天要看的最后一个景点:用各国语言写就的,刻在黑色大理石上的和平宣言。我挨个语言都看了一遍,有些语言看的懂,有些就能看个一知半解。突然发现同行的两个女生在荷兰语的宣言那里停了很久,我才猛然意识到她们是比利时人,之前在车里偶尔讲的原来是比利时弗拉芒地区的荷兰语方言。亏我还学了一点呢,连这都听不出来。看完了,我们又花了挺长时间走出集中营,走到停车场,终于算是结束了这次旅行。我只是觉得疲倦,加上回去的时候塞车更严重一些,车子开开停停,差点又想吐。而保加利亚女人则又和司机絮叨了一路,这次我可是啥也没听见了。她也是最早下车的,她下车后,我身后的比利时妹子发出了一声嗤笑。后来拉脱维亚一家人也下车了,本来默默无言的大叔还对我说了句“晚上愉快”,也算不枉共同游览一番了;而最后下车的比利时妹子则开始问司机克拉科夫安不安全,犹太区的旅游建议,以及哪里饺子好吃。我一边听一边回想着昨晚吃撑了跑去听音乐会的窘态,最后才发觉到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晚上七点。

 

回青旅前,我先到克拉科夫市中心,老老实实地找了家台湾拉面,美美吃完把命续上,然后便是背着依旧有些灼热的夕阳,向着东边穿过购物街,穿过破旧的楼区,穿过公园和地下通道,回到了我的床铺。刚回到房间我便撞见床位下的伊朗小哥,他今天去买了不少纪念品,正在兴致勃勃地整理,考虑都送给谁。他兴奋之余顺口问了我今天去哪玩了,我答奥斯维辛集中营。他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哪,又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太糟糕了。

 

 

23/03/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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